的月儿却没有给他让开道。柔弱娇丽的月儿手里提着小洋铁桶,端端地站在一尺来宽的羊肠道儿上,就是不给他让道。吴根才举着脸慢慢地把眼睛从那双秀溜的脚上抬起来,越过她柳枝儿一样的腰身,最后定格在她白粉粉俊俏的脸蛋上。他发现这张脸今天更生动、更妩媚、更有味。这是一张他看不够的美脸蛋,平常她躲闪的根本不让他直勾勾地往脸上看,今天这是怎么了?吴根才肚子里的三寸花花肠子翻翻滚滚地涌动起来。
月儿不甘心呀,不甘心永远被人遗弃在孤独冷漠的崖口上。她想和她的耀先像正常人似地融入到社会里去,融入到大家中间去。吃再大的苦,受再大的累她也愿意。月儿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求求吴根才,让他们也进到互助组里去。月儿眼里闪着亮晶晶的泪花,几近哀求地说:“吴主席,根才哥。你开开恩,行行善,让我和耀先也入了你的互助组吧。你知道,我们不是奸人懒人,更不是坏人。多重多苦的活我们都能干得了。”说着月儿眼里的泪水就簌簌地流淌下来。
吴根才在耀先面前能严严地把脸扳住,但是,在俏丽迷人的月儿面前他是万万不能把脸扳起来的,看还看不够呢,怎么能扳起来。他怎么不想让月儿进他的互助组呀,做梦都想。可惜他做不了这个主,韩同生一锤定音:被打倒的地主不许进互助组。为抽田补地事,他已挨了韩同生的批评,他哪里还敢再启齿造事。往日那个豁达爽直的吴根才变得糜顿萎缩了,他第一次在美丽迷人的月儿面前低下头,他不能答复她,就不敢再看她的脸,因为她脸上比往日多了一层殷殷的期望。可是他满足不了她的期望。
地里的麦子眼看着就要熟了。这时候要是能下一场雨就好了,割场就不用担水浇了。
麦子上场前,碾麦场是要好好地收整一下的,卧马沟人把这就叫割场。不割不行,碾麦场闲躺在那里晒了近一年日头,整个场子上不是干裂开一道道大缝儿,就是积荡起厚厚一层细面土。这样的场,麦子根本不能上,上去好不容易收获回来的麦子,不是钻进干裂开的缝隙里,就是搅到细土面里去了。谁舍得呀,所以要割场。把场碾压的平平展展光光溜溜的,麦子才能进来。天不下雨,就得担水把干场泼湿,才能把干裂开的口子和厚厚的细面土碾压下去。
天不明耀先月儿就起来担水把窑门前这一片小场院泼湿了,把场子泼湿,俩个人就拉着昨天下黑从李丁民哪里借来的一颗小碌碡碾压起来。尽管这是一颗小碌碡,但耀先一个人还是拉不动。碌碡根本不是人拉的东西,碌碡是牛儿马儿拉的东西。耀先眼下置不起骡马,就只好自己当牛当马来拉碌碡。耀先一个人拉不动,不用说月儿就加入进来一起拉,俩个人肩膀上套着驴夹板,躬弯着腰身像牲口一样,四肢着地缓缓地拉着碌碡在窑门前的小场院里踅转起来。每往前走一步都是艰难的,月儿白俊的脸蛋憋的通红,像是一颗熟透的苹果,耀先的光脊背水洗了一样往下淌汗。他们躬腰屈体使尽了力气,那颗红岩厉石凿出来的圆滚滚的碌碡,还是像老爷上轿一样慢慢腾腾地不肯往前走。月儿都快喘不上气来了,但她还是不舍力气地埋头朝前拉着拉着。侧脸看着月儿是这样的辛劳,耀先忍不住心头一酸,汗水和着泪水一起叭叭地摔滴在场上。月儿挥臂抹汗的时候,发现耀先脸上流淌下来的不仅有汗水,还有一串串酸涩的泪水,先是一楞,接着眼里也滚出泪来。
耀先月儿一直低泣着,但是他们没有停下来。他们的心是苦的,日子是苦的。但是他们还是像身后的圆滚滚的碌碡石一样不屈地朝前滚动着,滚动着……
互助组今天也割场,割皂角树下官窑前的那片大场子。两个互助组的人都来了,这里的气氛和崖口上的气氛大不一样,这里人喊马叫,洋溢着一片欢腾和喜悦。男人担水,女人泼场,七八颗浑圆的大碌碡,被骡马拉得骨骨碌碌满场子上欢转。
就连郭晋平从来没有下地干过一天庄稼活的女人也出来凑热闹,她像抱窝出来的母鸡,前拖后引领着一群精尻子小娃,站在场子边的坡道上傻傻地看着满场子上滚动的碌碡笑。
韩同生穿着白洋布衫子,衫子的下摆别在制服裤腰里,手里握着一把水瓢,站在皂角树下,不时地朝担水的男人或是泼水的女人喊叫一下,显得潇洒英俊。吴根才站在场子中央,牵着长长的缰绳,另一只手挥舞着一根长杆鞭子,长绳那头是拉着碌碡欢转的红骡。他嘴里“驾驾”地喊个不停,手里的长鞭虚张声势在半空“叭叭”响着,就是不肯把鞭梢抽打在红骡身上。郭安屯担着两只大水桶,在坡道上来来回回地跑着,黑黝黝的脸涨的通红,汗珠子像雨点子一样直往下掉。李丁民拿着据子,提着木匠斧子在树荫下修钉着碌碡架。
干了半晌,韩同生喊一声:歇。人们便劈劈叭叭地放下水桶扁担,争着往皂角树下的荫凉里钻。在歇下后,韩同生教大家唱起翻身歌:“翻身了翻身了,卧马沟人民翻身了,吃白馍穿新衣,欢天喜地庆胜利。”曲是现成的,词是韩同生现编的。开始的时候只是一群黄口小儿,学着咿咿呀呀地唱,大人们慢慢从黄口小儿,稚嫩的呀呀中听出了韵味,听出了意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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